【專欄文章】2015年6月10日 AM730 喪禮

我是一個很重視卻又很害怕去喪禮的人。怕傷感,怕哭。 每次到「瞻仰遺容」那一部分,我都輕易崩潰。我人生經驗有限,所見過人的遺體都是在殯儀或殮葬的場合,屍首都是經過處理的,頭髮梳得整齊,掃上了淡淡的殮粧,很莊嚴,很祥和,沒叫人不安,只引人哀思。往事,那一刻一勾起了就不可收拾。

多年前我家母仙遊,最討厭繁文縟節的我,也一絲不苟的不敢怠慢,依足禮節不敢擅作主張,為求媽媽在暢順平靜下安然過渡。雖然我絕對沒有把握這會是哪門子的過渡,但這是我至親的人,我就有責任做足工夫,也是我最後一次可以表達心意的機會。還記得當時媽媽沉睡的樣子,好像比在世時的一臉勞累還要舒泰。

這些年來在動物圈子工作,見過很多動物的屍體,剛剛病逝的,在街上意外死去的,被虐待至死的……也去過很多動物的喪禮。其實你不難明白,為甚麼很多像我這樣的人,會同樣認真看待動物的身後事,有時甚至可能會更認真。其一,是因為我們都把動物看待為自己的親人,很想也很需要把握最後的機會,很認真很沉重的思念牠們短暫的一生,懷念那很濃縮的快樂時光。而那份渴望牠們一路好走,往生彩虹的心願可能還要更加強烈。只因我們都明白,動物的一生大都在坎坷中度過,特別是一些我們中途收養的流浪動物,才只不過是幾年安樂的日子,生命就黯然的結束了,對牠們總有一分強烈的虧欠感。 我們在送別動物的儀式上最常聽到的:下世不要再做貓/狗了。

動物不像人,不保證有親人為他們善後。那些死於非命的流浪動物,不是曝屍街頭荒野,就是被掉進垃圾站,堆填區。年輕時在馬路上看見動物被車輾過的屍首,於心不忍,都會盡力把他們移到路邊,找紙皮遮蓋,然後致電食環署送到堆填區。一想到牠們都是有親人的,卻要被埋在惡臭的垃圾堆中,由蚊蟲蒼蠅去送別,我鼻子總會一酸。很多年前有一隻流浪狗在我診所離開了,我自欺欺人的不想親自放牠到垃圾站,於是找了食環署來收屍,我很記得那一幕,食環署的垃圾車停在我診所門前,那位仁兄猛力一拋,狗狗就飛進了車上的垃圾堆,然後啟動了那「機械電耙」,大力往下一壓,狗狗就如此往生了。那一刻我很內疚,很難過。小狗一生已夠淒苦,死後還要如此被蹂躪,情何以堪。

那應該是我最後一次送毛孩到堆填區。

我未必有能力給所有動物都安排一個極盡哀榮的喪禮,但至少,我要送他們的身體返回大自然,這是很起碼的責任。所有在我診所離開的流浪毛孩,我都會給牠們火化,之後骨灰都分別回歸大自然。有些我會帶牠們回家,瀟瀟灑灑的撒在我家後山的小竹林。好讓我上班下班都打個招呼。

我一生最感驕傲是好好送別了貓咪阿秋和熊貓,阿秋生前被困在暗黑惡臭的沙井,可能一生從未見過陽光。熊貓生前傷得面目全非,鼻和口都失去了。喪禮當日,很可能是熊貓一生最美麗的一日,毛毛梳得光滑,臉上鋪滿了鮮花。 而阿秋,如今每日都看見最絢麗的陽光,和一大班朋友嬉戲在竹林下……

生前沒甚麼可給你,死後只能給你一點尊嚴。

動物緣 – 麥志豪
非牟利獸醫執行主席,多棲動物,人面獸心。 對香港幾乎絕望,對人生充滿希望。 滿肚密圈,老馬可能走火,惹不過。 FB: http://www.facebook.com/mark.mak.182