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專欄文章】2016年10月4日 now新聞 難斷難捨難離

生活紛擾,忙碌到一個地步很快就忘記了昨天,對很多曾經對自己很重要的物件都沒有印象,雖然這些物件其實都在身邊,都在家中某個角落,在某個上次搬屋後至今還未拆開的紙皮箱裡。

在心情跌落谷底的日子,好友向我建議「斷捨離」。我有聽說過這是現時日本很廣泛倡議的生活態度,甚至有人從事一種協助他人「斷捨離」,叫「雜務管理諮詢師」的行業。我沒有認真了解過,知道大概是空間重塑,生活重整的一種哲學,一種小則是美的簡約主義,當中當然也加入了對自己過去的一些反思。好友叫我好好檢視自己的雜物,然後一件一件的向它們剖白,之後道別,最後放下。如此這般,可以從紛擾中走出來再輕鬆上路。

好,我就先從我的衣櫃開始。打了幾十年網球,又是一個專業網球教練,衣帽間絕大部份都是網球衫褲鞋襪,但很多都是投閒置散,過氣的過氣,發黃的發黃。都變成VINTAGE了。我拿起一件二十幾年前阿加斯的戰衣,當年流行闊闊的,圖案大刺刺的,我跟它說:「我記起你了,當年我在澳洲打聯賽,最喜歡穿你,你和我一起贏過不少賽事,穿了你上身,我是感到阿加斯上身的。很多謝你,那些日子,太美好了,我一定不會忘記你……」等等!這太沒有義氣了吧!不是說當年它在紅土場上為我捱過不少泥塵的沖刷嗎?不是說看見它就想起偶像阿加斯嗎?如今為什麼要跟它一刀兩不斷?我於是把它先放在一邊。

當然回憶又豈止於阿加斯呢。我把艾保的、碧加的、張德培的,森柏斯的都重新一一摺好,然後好好收起來。

去試試另一個戰場吧。我看看自己的書,經過幾次的搬屋,亂七八糟的散落四周。有七八成都看過的,有些是買了卻從不看。有些根本不記得是如何跑來的,連《紅樓夢》《水滸傳》也有幾個版本。那幾十本村上春樹的作品,應該不會重看了,不如送出去吧!但隨手拿起《聽風的歌》,一下子又讀了幾章,竟還覺得趣味盎然,還是先留下,有機會要重看。我找到了一套《資治通鑑》,應該捨得放棄吧,但拿起又覺得蠻有重量。錢鐘書、魯迅、周作人都很有份量呀,張愛玲、胡蘭成、木心都叫我刻骨銘心。百幾個作家都是伴我一起成長的,應該說是幫我成長,又如何可以跟自己割裂呢?到一日歲月催人腦退化,我就是要靠這些書本尋回當日的自己。我對著木心的《素履之往》說:「你的睿智是不屬於這個凡間的,留下你的一言一語,我會活得豁達些。」書,還是不能斷捨離。

我唯有打我的車尾箱的主意。裡面的雜物主要和日常工作有關,生活節奏太急,平日懶得想太多就什麼先往車尾箱丟。我的車已十年多了,所以會藏著不少十年前的東西,很多以為是垃圾吧,卻竟然是十年前創辦「NPV非牟利獸醫」時的一些手寫筆記、剪報、傳單。這些本來是極珍貴的心血卻因為自己的忙亂當垃圾亂放。我逐張逐頁的跟它們說對不起:你們當初的夢想今日都成真了。那年我隨便寫下的一些想法現在都慢慢實踐了。感謝你們,我是不會丟棄你們的。

然後又找到很多不同動物故友的家當:某狗狗的狗牌,某貓貓的小背心,在雜物堆中我找到了十幾年前我在清水灣舊居的一隻流浪村狗「番毛」的遺物-他的狗帶,已經殘舊得發霉了。這條狗帶,教我想起了每一個「番毛」的表情,當年每日幫他梳毛的片段,也記得我當年給他的承諾:會好好善待香港的社區流浪狗。我就是由照顧「番毛」和他的一家人開始,慢慢的走上了動物維權之路。於是,我彌足珍貴的把狗帶收起,雖然我又會很快忘記。

我投降了,像我這樣婆媽的人,明知沒法享受這份斷捨離的的瀟灑,就寧願一直背負著自己的過往,沉溺於尋、戀、留的窩囊。

人面獸心 – 麥志豪
非牟利獸醫執行主席,多棲動物,人面獸心。 活到中年,才絕望地明白最愛的還是動物,最弱勢的也是動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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